《公投與選舉》 後續補充
昨天發的那篇《公投與選舉》的文,留言有不少提問,不過我沒有太多時間去一一回覆,所以決定挑三個我自己覺得比較重要的問題統一回覆在這篇,並補充一些我覺得很重要但沒寫進去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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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第一個問題:「在知道自己對大部分的議題、人的選擇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我要如何有信心的為我的選擇、我投下的票負責?」
我的想法是:現在的我會盡可能地避免做出我無法負責的選擇。投票是權利不是義務,考量到我可以運用的時間沒有多到可以讓我深入研究公投每一個項目並做出一個令我滿意的判斷,我這次就沒去投票了。
當然這個做法對社會不一定比較好,但也無法證明它一定比較差,唯一確定的是至少我覺得對得起自己處事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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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第二個問題:「社會的進步好像都是建立在一次次的煽動中,但民主制度似乎又無法控制它的方向是否正確。在人民整體素養不夠的情況下,如果我們考量自身的無知和偏頗而不參與政治,社會該如何進步?」
我的想法是:把社會制度、全球經濟、科學進步、科技發展、意識形態......等不同範疇想成一條條毛線,在人類的演進史上,這些毛線從來都不是各自獨立,而是糾纏在一起的。任何一個時期的社會制度,都會受到其他範疇的牽制。
舉例來說,在人類還沒發展出科學之前,宗教幾乎是唯一能解釋世界運行的途徑,在當時政教合一的統治也許是最可行的做法。而現在這個年代,人們對世界的認知有所不同,宗教治國在執行面上也就有些不切實際,民主和共產成為新時代的治國之道。
總的來說,我偏向認為沒有最好的制度,只有當下平衡的制度。而針對「社會的進步好像都是建立在一次又一次的煽動中」的看法,我倒覺得進步跟煽動不一定有直接關聯。如果人類在其他範疇上有所突破,那我想人類社會總體是進步的,而社會制度怎麼調整,可能只是影響進步的幅度有多大而已。
所以我現階段不參與政治,並非我認為社會不該進步,而是我認為我在其他範疇上能替社會創造更大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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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問題承接著第二個問題:「但是在民主社會下,人類的價值觀、倫理道德、意識形態,乃至於法律、制度等這些方面的進步,例如解放黑奴、女權崛起,或近日的學運、公投議題,這些改變好像都是許多人民帶動出來的潮流,以至於成為主流而促使社會進步。而這些人民可能大部分都如你所說無知,他們只是被煽動了。如果大家都因理性自認無知,而不參與,那麼誰來維持民主社會的前進?」
我的想法是:雖然這個觀點不見得那麼主流討喜,但作為一個暫時沒有宗教信仰的懷疑論者,我對於「絕對好的普世價值」的存在表示質疑。
道德標準會隨時代流變,我們不認同古人的道德價值,但同樣的古人很可能也不會認同我們的道德價值,我不認為將現代的道德與制度自詡為進步、將古人的道德與制度視為民智未開是正確的。每個世代的成長環境所形塑的價值觀無分對錯好壞,我們不認同古人的價值不代表我們可以罵他們落伍。
在我的認知中,權利是一種人類的共識,而非一個大自然基本存在的事實。由社會來保障實行的,別人認為你擁有(而不是你自己認為有就有)、別人願意出來保護你行使的,才叫權利。正是因為大自然的定律沒有硬性規定每個個體要保障其他個體的權利,所以人們才需要努力因應當下的時空背景和資源結構,對社會整體需要的權利進行調整、達成共識。
舉例來說,在古代巴比倫的〈漢摩拉比法典〉中,人類的價值是依照男女兩性和上等人、平民、奴隸三種階級劃分的。男平民的一隻眼睛等值於三個女奴隸;小孩不是獨立的人而是父母的財產。「階級劃分」在古代巴比倫人眼中,就跟「人權平等」在現代人眼中一樣自然直觀,古代巴比倫的奴隸自己也堅信自己的價值不如上等人。如果權利是共識,人權就不會是基本存在的真理,那我們憑什麼說巴比倫人的價值觀是落伍的,我們的價值觀是進步的呢?
假設在基因科技的進步下,未來其他動物可以取得人類智慧,人類可以和會說話的長頸鹿、貓咪生孩子,路上到處都是半獸半人。要是下個世代的年輕人開始發起人獸結婚的公投,強調生物權的平等,請問你會投下同意票嗎?你認為投下同意票就是進步嗎?不同意就是落伍、阻礙社會進步嗎?
正因為我活在現在的時空背景,我從小的教育讓我的潛意識深植著人權、平等的觀念,所以很多事情我無法有效地同理老一輩人的想法。但若盡可能保持理性客觀的角度去看這件事,我並不認為年輕人的想法就是「更進步」的。我相信更好的普世價值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任何價值觀都有支持者和反對者、舊世代和新世代,而社會總體的價值觀會傾向往多數人靠攏,所以在世代交替時產生的價值翻轉是社會的正常現象。
我不參與政治是我自己針對原則和時間成本的考量,但我並沒有鼓勵大家不參與政治,我只是覺得,參與討論的基本素養就是相信自己可能是錯的。有一些同志一直逼人表態、擺出不挺同就該被譴責的態度,也有一些護家盟當街對同志叫罵,將同志族群妖魔化,我看不慣這種行為。沒有謙卑之心的政治參與,是一種強加價值觀在別人之上的精神暴力,每個人都有很多難題要面對,希望大家溝通時能多一些互相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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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講一點個人的經歷。
也許是過往的科學訓練使然,我以前總是會不自覺的想挑戰他人的價值觀,想看看別人堅持的常理是否真的堅如磐石、無可撼動。當我還在學時,一直都對學校和社會頌揚的正義、道德與秩序充滿質疑。我會試著走到秩序的邊界、挑戰違反道德常理和秩序規定的事情,製造和那些秩序與道德的信眾辯論的機會。但最後我感受到的是滿滿的多數暴力,沒有人願意正經傾聽我解釋那些他們眼中的「歪理」,而是直接預設立場想要教化我。
去年的今日,我曾經因為一些原因認為上帝可能存在,因而成為半個基督徒。當時我發現根據基督教,除非你這輩子從沒做過對不起人的事(例:說謊),不然你就是有罪的,要是不透過信仰上帝替自己除罪,死後就會下地獄。這讓我非常害怕,擔心我那些非基督徒的親朋好友會一個個下地獄,所以我很努力地希望他們能至少暸解一下基督教也許是真的的可能性。
然而不論我再怎麼努力,幾乎所有人都在一開始就預設認為我被宗教份子洗腦了,對於我提出的證據連瞥都沒瞥一眼、一點討論的空間都不給,還口口聲聲說著「我尊重你的信仰」。即便我現在不是基督徒了,這件事仍然讓我耿耿於懷,也暸解到那些號稱博學多聞、心胸開放、認知程度極高的人,其實也不一定有著我所期待的基本素養。
在長久以來對世界的探索下,我所學到的是世界真的太大、我們不懂的東西真的太多。人必須真正的謙卑,認知到自己有多麽侷限,並且不對任何事情妄下價值判斷。這也是前一篇文和這一篇文,我一直希望傳達的重點。
我大腦裡有對道德良善的追求,也有想滅世的反社會人格;有想質疑一切的科學信念,也有期望拋開執念的佛學理想;有對人類總體智慧的無盡讚嘆,也有對人類總體無知的強烈鄙視;有激進衝動的莽撞個性,也有保守謹慎的冷靜思考;有小孩子對未知美好的憧憬,也有老年人看淡一切的感嘆。
這些信念每個都很強烈、每天不斷地在腦中相互制衡、爭論。每當我自己提出一個觀點,我永遠能想出另一個更合理的觀點駁斥,陷入大腦中無止境的輪迴。而為了適應在社會裡頭,我必須強化比較符合社會價值的幾個人格,並很努力的壓制著其他人格。隨著思想的高速迭代,我連要做到知行合一都必須比別人付出更大的努力。這些都是很辛苦的。
那些在社會上受到歧視、不平等待遇的人,我同情你們的際遇。但是要請我們替你們爭取權益前,請先記得,就算是普通人,每個人也都有各自的辛苦之處,我們沒有義務把他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少施加一些壓力,會幫忙的總是會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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